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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唐·列传十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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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

  安重诲,其先本北部豪长。父福迁,为河东将,救兗、郓而没。重诲自明宗龙 潜时得给事左右。及镇邢州,以重诲为中门使。随从征讨,凡十余年,委信无间, 勤劳亦至。洎鄴城之变,佐命之功,独居其右。明宗践祚,领枢密使,俄迁左领军 卫大将军充职。案:以下有阙文。明宗遣回鹘侯三驰传至其国,侯三至醴泉县,地 素僻,无驿马,县令刘知章出猎,不时给马,侯三遽以闻。明宗大怒,械知章至京 师,将杀之;重诲从容为言,乃得不死。明宗幸汴州,重诲建议欲因以伐淮,而明 宗难之。后李鏻得淮南谍者言:“徐知诰欲奉其国称籓,臣愿得安公一言以为信。” 鏻即引谍者见重诲。重诲大喜,以为然,乃以玉带与谍者,使遗知诰为信,其直千 缗。

  重诲为枢密使,四五年间,独绾大任,臧否自若,环卫、酋长、贵戚、近习, 无敢干政者。弟牧郑州,子镇怀、孟,身为中令,任过其才,议者谓必有覆餗之祸。 无何,有吏人李虔徽弟扬言于众云:“闻相者言其贵不可言,今将统军征淮南。” 时有军将密以是闻,颇骇上听。明宗谓重诲曰:“闻卿树心腹,私市兵仗,欲自讨 淮南,有之否?”重诲惶恐,奏曰:“兴师命将,出自宸衷,必是奸人结构,臣愿 陛下穷诘所言者。”翌日,帝召侍卫指挥使安从进、药彦稠等,谓之曰:“有人告 安重诲私置兵仗,将不利于社稷,其若之何?”从进等奏曰:“此是奸人结构,离 间陛下勋旧。且重诲事陛下三十年,从微至著,无不尽心,今日何苦乃图不轨!臣 等以家属保明,必无此事。”帝意乃解。重诲三上表乞解机务,诏不允。复面奏: “乞与臣一镇,以息谤议。”明宗不悦。重诲奏不已,明宗怒,谓曰:“放卿出, 朕自有人!”即令武德使孟汉琼至中书,与宰臣商量重诲事。冯道言曰:“诸人苟 惜安令公,解枢务为便。”赵凤曰:“大臣岂可轻动,公失言也。”道等因附汉琼 奏曰:“此断自宸旨,然重臣不可轻议移改。”由是兼命范延光为枢密使,重诲如 故。

  时以东川帅董璋恃险难制,乃以武虔裕为绵州刺史,董璋益怀疑忌,遂絷虔裕 以叛。及石敬瑭领王师伐蜀,峡路艰阻,粮运不继,明宗忧之,而重诲请行。翌日, 领数骑而出,日驰数百里,西诸侯闻之,莫不惶骇。所在钱帛粮料,星夜辇运,人 乘毙踣于山路者不可胜纪,百姓苦之。重诲至凤翔,节度使硃宏昭延于寝室,令妻 子奉食器,敬事尤谨。重诲坐中言及:“昨有人谗构,几不保全,赖圣上保鉴,苟 获全族。”因泣下。重诲既辞,宏昭遣人具奏:“重诲怨望出恶言,不可令至行营, 恐夺石敬瑭兵柄。”而宣徽使孟汉琼自西回,亦奏重诲过恶。重诲已至三泉,复令 归阙。再过凤翔,硃宏昭拒而不纳,重诲惧,急骑奔程,未至京师,制授河中帅。 既至镇,心不自安,遂请致仕。制初下,其子崇赞、崇绪走归河中。二子初至,重 诲骇然曰;“渠安得来?”家人欲问故,重诲曰:“吾知之矣,此非渠意,是他人 教来。吾但以一死报国家,余复何言!”翌日,中使至,见重诲,号泣久之。重诲 曰:“公但言其故,勿过相愍。”中使曰:“人言令公据城异志矣!”重诲曰: “吾一死未塞责,已负君亲,安敢辄怀异志,遽劳朝廷兴师,增圣上宵旰,则仆之 罪更万万矣!”

  时遣翟光鄴使河中,如察重诲有异志,则诛之。既至,李从璋自率甲士围其第, 仍拜重诲于其庭,重诲下阶迎拜曰:“太傅过礼。”俯首方拜,从璋以楇击其首, 其妻惊走抱之,曰:“令公死亦不迟,太傅何遽如此!”并击重诲妻首碎,并剥其 衣服,夫妻裸形踣于廊下,血流盈庭。翌日,副使判官白从璋,愿以衣服覆其尸, 坚请方许。及从璋疏重诲家财不及数千缗,议者以重诲有经纶社稷之大功,然志大 才短,不能回避权宠,亲礼士大夫,求周身辅国之远图,而悉自恣胸襟,果贻颠覆。 《五代史补》:初,知祥将据蜀也,且上表乞般家属。时枢密使安重诲用事,拒其 请,知祥曰:“吾知之矣。”因使密以金百两为赂,重诲喜而为敷奏,诏许之。及 家属至,知祥对僚吏笑曰;“天下闻知枢密,将谓天地间未有此,谁知只销此百金 耶,亦不足畏也。”遂守险拒命。《五代史阙文》:明宗令翟光鄴、李从璋诛重诲 于河中私第,从璋奋楇击重诲于地,重诲曰:“某死无恨,但恨不与官家诛得潞王, 他日必为朝廷之患。”言终而绝。臣谨案:《明宗实录》是清泰帝朝修撰,潞王即 清泰帝也。史臣避讳,不敢直书。呜呼,重诲之志节泯矣!

  硃宏昭,太原人也。祖玟,父叔宗,皆为本府牙将。宏昭事明宗,在籓方为典 客。天成元年,为文思使,历东川副使,二年余,除左卫大将军,充内客省使。三 年,转宣徽南院使。明宗亲祀南郊,宏昭为大内留守,加检校太傅。出镇凤翔,会 朝廷命石敬塘帅师伐蜀,久未成功,安重诲自请西行。至凤翔,宏昭迎谒马首,请 馆于府署,妻子罗拜,捧卮为寿。宏昭密遣人谓敬瑭曰;“安公亲来劳军,观其举 措孟浪,傥令得至,恐士心迎合,则不战而自溃也。可速拒之,必不敢前,则师徒 万全也。”敬瑭闻其言大惧,即日烧营遁还。重诲闻之,不敢西行,因返旆东还。 复过凤翔,宏昭拒而不纳。及重诲得罪,其年宏昭入朝,授左武卫上将军,充宣徽 南院使。长兴三年十二月,代康义诚为襄州节度使。四年,秦王从荣为元帅,屡宣 恶言,执政大臣皆惧,谋出避之。枢密使范延光、赵延寿日夕更见,涕泣求去,明 宗怒而不许。延寿使其妻兴平公主入言于中,延光亦因孟汉琼、王淑妃进说,故皆 得免。未几,赵延寿出镇汴州,召宏昭于襄阳,代为枢密使,加同平章事。十月, 范延光出镇常山,以三司使冯赟与宏昭对掌枢务,与康义诚、孟汉琼同谋以杀秦王。 闵帝即位,宏昭以为由己得立,故于庶事高下在心,及赦后覃恩,宏昭首自平章事 超加中书令。素猜忌潞王,致其衅隙,以致祸败。潞王至陕,闵帝惧,欲奔,驰手 诏宏昭图之。时将军穆延辉在弘昭第,曰:“急召,罪我也,其如之何?吾兒妇, 君之女也,可速迎归,无令受祸。”中使继至,宏昭援剑大哭,至后庭欲自裁,家 人力止之。使促之急,宏昭曰:“穷至此耶!”乃自投于井。安从进既杀冯赟,断 宏昭首,俱传于陕州。及汉高祖即位,赠尚书令。

  硃洪实,不知何许人。以武勇累历军校,长兴中,为马军都指挥使。秦王为元 帅,以洪实骁果,尤宠待之,岁时曲遗,颇厚于诸将。及硃宏昭为枢密使,势焰尤 甚,洪实以宗兄事之,意颇相协。宏昭将杀秦王,以谋告之,洪实不以为辞。时康 义诚以其子事于秦府,故恆持两端。及秦王兵扣端门,洪实为孟汉琼所使,率先领 骑军自左掖门出逐秦王,自是义诚阴衔之。闵帝嗣位,洪实自恃领军之功,义诚每 言,不为之下。应顺元年三月辛酉,义诚将出征,闵帝幸左藏库,亲给军士钱帛。 是时,义诚与洪实同于库中面论用兵利害,《欧阳史》云:洪实见军士无斗志,而 义诚尽将以西,疑其二心。洪实言:“出军讨逆,累发兵师,今闻小衄,无一人一 骑来者。不如以禁军据门自固,彼安敢径来,然后徐图进取,全策也。”义诚怒曰: “若如此言,洪实反也。”洪实曰:“公自反,谁反!”其声渐厉。帝闻,召而讯 之,洪实犹理前谋,又曰;“义诚言臣图反,据发兵计,义诚反必矣。”闵帝不能 明辨,遂命诛洪实。既而义诚果以禁军迎降潞王,故洪实之死,后人皆以为冤。

  康义诚,字信臣,代北三部落人也。少以骑射事武皇,从庄宗入魏博,补突骑 使,累迁本军都指挥使。同光末,从明宗讨鄴城,军乱,迫明宗为主,明宗不然。 义诚进曰:“主上不虑社稷阽危,不思战士劳苦,荒耽禽色,溺于酒乐。今从众则 有归,守节则将死。”明宗纳其言,由是委之心膂。明宗即位,加检校司空,领富 州刺史,总突骑如故。寻转捧圣都指挥使,镇邠州刺史。明宗幸汴,平硃守殷,改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,领江西节度使。车驾归洛,授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、河阳节度 使。《太平广记》云:长兴中,侍卫使康义诚,尝军中差人于大宅充院子,亦曾小 有笞责。忽一日,怜其老而诘其姓氏,则曰:“姓康。”别诘其乡土、亲族、息嗣, 方知是父,遂相持而泣,闻者莫不惊异。长兴末,加同平章事。

  秦王为天下兵马元帅,气焰熏灼,大臣皆惧,求为外任。义诚以明宗委遇,无 以解退,乃令其子以弓马事秦王冀自保全。明宗不豫,秦王讽义诚为助,义诚曲意 承奉,亦非真诚。及硃宏昭、冯赟等惧祸,谋于义诚,但云:“仆为将校,不敢预 议,但相公所使耳。”及秦王既诛,明宗宴驾,闵帝即位,加检校太尉、兼侍中, 判六军诸卫事。未几,凤翔变起,西军不利,义诚惧,乃请行,盖欲尽率驾下诸军 送降于潞王求免也。会与硃洪实议事不叶,洪实因厉声言义诚苞藏之志,闵帝暧昧, 不能明辨,而诛洪实。及义诚率军至新安,诸军争先趋陕,解甲迎降,义诚以部下 数十人见潞王请罪,潞王虽罪其奸回,未欲行法。清泰元年四月,斩于兴教门外, 夷其族。

  药彦稠,沙陀三部落人。幼以骑射事明宗,累迁至列校。明宗践阼,领澄州刺 史、河阳马步都将。从王晏球讨王都于定州,平之,领寿州节度使、侍卫步军都虞 候。属河中指挥使杨彦温作乱,彦稠改侍卫步军都指挥使,充河中副招讨使,将兵 讨平之。无几,党项劫回鹘入朝使,诏彦稠屯朔方,就讨党项之叛命者,搜索盗贼, 尽获回鹘所贡驼马、宝玉,擒首领而还。寻授邠州节度使。遣会兵制置盐州,蕃戎 逃遁,获陷蕃士庶千余人,遣复乡里。受诏与延州节度使,案:原本阙二字。进攻 夏州,累月不克,兵罢归镇。闵帝嗣位,与王思同攻凤翔,为副招讨使。禁军之溃, 彦稠欲沿流而遁,为军士所擒而献之。时末帝已至华州,令拘于狱,诛之。汉高祖 即位,与王思同并制赠侍中。

  宋令询,不知何许人也。闵帝在籓时,补为客将,知书乐善,动皆由礼。长兴 中,闵帝连典大籓,迁为都押衙,参辅阃政,甚有时誉,闵帝深委之。及闵帝嗣位, 硃、冯用事,不欲闵帝之旧臣在于左右,乃出为磁州刺史。闵帝蒙尘于卫,令询日 令人奔问。及闻帝遇害,大恸半日,自经而卒。

  史臣曰:夫代大匠斫者,犹伤其手,况代天子执赏罚之柄者乎!是以古之贤人, 当大任、秉大政者,莫不卑以自牧,推之不有,廓自公之道,绝利己之欲,然后能 保其身而脱其祸也。而重诲何人,安所逃死,古语云:“无为权首,反受其咎。” 重诲之谓欤!自宏昭而下,力不能卫社稷,谋不能安国家,相踵而亡,又谁咎也。 唯令询感故君之旧恩,由大恸而自绝,以兹陨命,足以垂名。